【小春園】香傳百年，簡單就好

文‧攝影／漂浪

　紛亂的時刻，特別思念小春園。返璞歸真的味道，如同店主寶珠阿嬤始終堅持的，簡單就好。

　來到因為重建政策錯誤而關門的建成圓環，向著大稻埕碼頭的方向望過去，黃底紅字的「百年老店小春園滷味」招牌，低調隱身在南京西路149號。壓克力材質的店招看似並不古老，不過，在熟客眼裏，長年坐鎮店頭的寶珠阿嬤，才是這家老字號的鎮店之寶。

　逐漸將經營責任交給孫女賴瑞華的阿嬤，不論春夏秋冬，總是守著這個樸素的滷味店。她的面前，是堆得小山般的招牌鴨舌頭，從父親那代傳承下來的福州風味，與後來研發的脆潤鴨掌、脆Q哈姆火腿排排坐，同樣令人垂涎不已。

　鴨舌頭這幾年彷彿台灣的國民美食，但我對小春園格外眷戀，淋過滷汁的口感更加柔滑。而他們特地剪掉那截喉管的細膩心意，從未在其他擅長宣傳的名店感受到。夏日限定的滷綠竹筍亦是絕技，以滾刀手法切成適口大小，清嫩鮮甜的原味裏散發淡淡的滷香，最能喚醒暑熱的脾胃。滷大腸具有樸實古早風格，與現在流行的重鹹麻辣形成對照組。看似平凡的滷豆乾內蘊含香，薄切之後，宜於下酒佐粥。絕不能錯過的，還有附贈的小包酸菜。我通常灑在滷味裏，脆脆甘甘，增添另一番食趣。

　主跑政治路線那段時間，經常倚賴小春園撫慰心靈。夜闌人靜，鴨舌頭配推理小說，真是，差點連自己的舌頭都要吞下去了啊！

　立法院愛吃小春園的名人不少。我的最高記錄，曾經採購一千多元的滷味饗客，很快就被搶光光啦！



　肖鼠的寶珠阿嬤，今年八十三，圓環的起伏、小春園的流轉，整本歲月的故事都在她腦海裏。

　民國前五年，葉師傅開設 「小春樓」落腳圓環附近，招牌美食就是獨家滷味，兼賣麵食、燒賣、包子、水餃等主食。他是寶珠阿嬤的父親，從此開啟「小春園」香傳百年的故事。

　寶珠阿嬤出生在後頭巷子的重慶北路，十幾歲開始幫忙父親做生意。她記得，雖然那時還沒有圓環的形式，一擔又一擔的攤販聚集的市集卻是熱鬧極了。

　阿嬤回憶，「抗戰空襲期間，這裏不准攤販做生意，為了防火，有些相連的建築甚至強制拆了，攤販只好陸續轉到大中華戲院那邊。原先的市集，則是挖了兩個大大的消防池子。」

　當時，她與家人一度逃難到木柵七張及仙公廟一帶，也曾轉往台中沙崙，直到戰爭結束才回到圓環，「消防池填平，傳統美食的生意攤子重新聚攏，熱鬧滾滾的圓環就這麼蓋起來了。」

　二十九歲那年，傳承父親獨門秘方的她，掛起「小春園」的招牌，讓古早味重新出發，這一路走來又是數十年。儘管曾經發生房東收回房屋而被迫短暫歇業、別人打著小春園旗號相互競爭等插曲，顧客的味覺卻是執著的；而她端坐在店頭的身影，也儼然成為辨識「小春園」的正字標記。

　圓環鼎盛時期，「小春園」吸引許多忠實主顧，有時，店門一開，已經有人站在外面等著，竟然是因為思「香」情切，從中部或南部開了幾個小時的車，非要買到獨門滷味解饞不可。單純食材卻能散發獨特美味，阿嬤微笑說，這就是祖傳、老牌的魅力。

　圓環重建的失敗，「小春園」痛在心裏。愛吃圓環魯肉飯與肉羹的阿嬤，行動不再那麼俐落，幾乎沒有走進過那座玻璃屋；年輕的賴瑞華，也難以接受圓環變成一個四不像，「整棟建築跟當地格格不入、動線明顯有問題、裏面既悶且熱。更糟的是，招商來的商家與傳統美食毫無淵源，什麼南洋小吃呀，這怎麼會是圓環真正要的呢？！」

　圓環終究熄燈，帶來許多衝擊。寶珠阿嬤愛吃的魯肉飯，在附近的重慶北路與其它老店家形成新聚落。有些美食，像是賴瑞華偏好的清湯蚵仔麵線，卻從此一去不復返。每天，她從住家開車來到圓環，感覺彷彿連光線都變得暗淡，「這裏，似乎是一個被遺忘的地方。」

　阿嬤記憶的圓環、賴瑞華記憶的圓環，有著繁華的交錯。如今，這些生命記憶淪為滿面裂痕的玻璃廢墟，賴瑞華再怎麼向自己的孩子形容，他們也無法理解圓環的歷史意義了。

　幸而，還有一脈相傳的「小春園」。為了尊重阿嬤擔憂顧客「認不出小春園」的心意，小小的店面不變、擺放滷味的櫃子不變，但賴瑞華開始提供最遠到離島澎湖的宅配服務，也為從日本、香港、中國大陸遠道而來的客戶準備真空包裝，最近更順應潮流架設網站。

　走過百年傳承，在失去圓環的年代，「小春園」期盼，繼續以平實的作風「滷」獲人心。


小春園
http://lai8300.myweb.hinet.net/
地址： 台北市大同區南京西路149號
營業時間： 上午十點半至晚上十點半 　
聯絡人　： 王葉寶珠
電話： (02)2555-5779 　　　　　
傳真： (02)2556-7613 　　　　


　鴨舌頭這幾年彷彿台灣的國民美食，但我對小春園格外眷戀，淋過滷汁的口感更加柔滑。而他們特地剪掉那截喉管的細膩心意，從未在其他擅長宣傳的名店感受到。


夏日限定的滷綠竹筍亦是絕技，以滾刀手法切成適口大小，清嫩鮮甜的原味裏散發淡淡的滷香，最能喚醒暑熱的脾胃。


滷大腸具有樸實古早風格，與現在流行的重鹹麻辣形成對照組。看似平凡的滷豆乾內蘊含香，薄切之後，宜於下酒佐粥。


絕不能錯過的，還有附贈的小包酸菜。我通常灑在滷味裏，脆脆甘甘，增添另一番食趣。

後記：

　憑著一股憨膽，加入水瓶子發起的圓環文化工作室。

　坦白說，成年之後，對圓環真的很生疏。喜歡文學、美食、歷史故事，卻不算文化人。至於工作，呵呵，離職之後，一次只能專心做一件事情，職場的八爪章魚能耐，似乎嚴重退化了呢！

　老家在大龍峒，祖母住在孔子廟後門、外公家緊鄰保安宮。不過，這都是來自於養父母的淵源，真實的我，出生在三重埔，童年記憶以三重埔為主，我的文化認知，應該也是相當三重埔的。

　據說新嫁娘時期就飽受虐待，無法生育的我娘，長年與祖母、小姑們不合的程度，在我某次跟姑姑小孩玩耍就被我娘痛打的事件可以略窺一二。我對大龍峒、迪化街及圓環的情感，大概是鎖碼過的，因而，水瓶子找我的時候，我突然想到，這也不錯，就讓我重返一度被自己遺忘的人生軌跡吧。

　這樣的情緒，讓我想呈現的不只是美食，也期盼在報導的過程裏，能夠與我所不了解的那些歷史重新連結。意外的是，過了那麼多年，在這些區域，歷史竟然還很敏感呢！我所採訪的第一個店家，是傳承百年的「小春園滷味」。

　孫女賴瑞華說，許多人介紹過「小春園」，但我是第一個訪問寶珠阿嬤的。然而，聽說要談歷史，向來低調的阿嬤差點又要拒絕了。

　阿嬤不想談二二八喔！是啊，「小春園」所在的南京西路直直走過去，很接近二二八事件發生地點。

　不是啦，阿嬤，我沒有要談二二八。避談過去與現在的政治、擔心太過高調可能遭別的商家妒忌、害怕改變店頭擺設會讓主顧找不到古早味，阿嬤真是傳統極了。她甚至說，不要拍我啊，我臉上這麼多皺紋，人家看了會覺得東西不好吃啊。

　其實，我偷偷觀察到，愛打扮的阿嬤，腳趾都還擦著淡紅的指甲油呢！別煩惱了，阿嬤，我關心的，只是「小春園」美味的獨門鴨舌頭，還有圓環的故事而已。

　是因為同樣生長在大龍峒與圓環這類在地老社區嗎？阿嬤與我娘，實在非常神似。不要說二二八了，對於所有政治議題，我娘總是豎起耳朵、嘴巴卻保持封關狀態。

　給別人留一點餘地啊，我剛跑政治的時候，我娘對那些據實報導的文章還覺得提心吊膽。呵呵，如果我像最近站在凱達格蘭大道播報的記者一樣狂亂，她大概會，驚嚇到心臟病發作的地步吧！


關門不到兩個月，建成圓環就有龜裂玻璃