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07/09/06

蓬萊閣


文/米果
原文出處:http://blog.roodo.com/chensumi/archives/4028625.html


台灣藝妲風華/玉山社出版/邱旭伶著

重組「黑美人」風華韻味

前陣子台北市文化局決定將大稻埕「黑美人大酒家」原有建築物列為古蹟,不知為何,我對這酒家招牌記憶深刻,大抵是「黑美人」譯為「All Beauty」的緣故吧,以前台北淡水坐車通勤,對這招牌有印象,但指南客運應該是直走重慶北路直達北門,可是現有黑美人大酒家建物卻在延平北路口,我後來想想,那時圓環還在,應該是客運繞著圓環行駛,所以我對那路口的「All Beauty」才有印象。

可是說真的,我覺得文化局的新聞稿寫得太草率,平面電子媒體抄來抄去,抄不出舊有風華的韻味,好像那個時代的風月文化都被歸類為酒家女之類的水平,不過我對黑美人大酒家沒有研究,倒是對於不遠處的蓬萊閣頗為牽掛,即便那棟樓已經拆除消失,藉助歷史拼湊的風貌,魅力風情仍舊凌駕於黑美人之上。

「藝妲」的訓練過程

日治時期,要論風月場所的排名,蓬萊閣、東薈芳、江山樓都算頂尖,那時不叫酒家女,最迷人的要屬「藝妲」,我讀過玉山社出版,由邱旭玲書寫的《台灣藝妲風華》,書中有一段台灣文人吳漫沙對於當時風月文化的描述:

「藝妲」在日治時期,可稱為交際花,因其有文學修養,有風度,談吐風雅大方,懂得接待客人禮儀,上流社會的交際聯誼以及宴請高官名人,婚慶喜宴,都喜歡召其執壺,在席間招待、演唱、高吟,以娛嘉賓,讓賓主盡歡。或二三知友在其香閨淺酌,聽其輕彈琵琶,漫唱南音小曲,別有一番風韻,所以豔名遠播,當時台北社會人士舉辦「酒國花魁」選舉,而有「酒國名花」之稱,甚為風光。在現實生活中,其命運是可悲的,幼年被賣入「藝妲間」,由鴇母延請熟師曲師教學,學習書詩歌曲,學習之時,鴇母持藤鞭在旁監督,稍有怠慢就鞭打,忍淚吞聲。學成能唱、能吟、能彈,還要訓練飲酒,集琴曲書詩於一身,才豎豔幟,招徠顧客。因受過禮儀訓練,品格高尚,有別於普通妓女,問芳者多是社會名流,風雅之士,可是命運各異,有的綺年從良,嫁做商人婦,恪守婦道,相夫教子,過著美滿幸福生活,有的在風塵苦海中浮沈到人老珠黃,生活潦倒,甚至淪為私娼,悒悒而終。戰後初期,由於時代變遷,藝妲逐漸沒落,藝妲之名,也被普通妓女冒用,失去昔日風華,而今,藝妲也成為歷史之名。


風月報興起

吳漫沙, 1912年出生於福建晉江縣, 1935年舉家遷居台灣,從小熱愛文學,愛好寫作,作品經常發表於日治時期的「台灣新民報」「台灣文學」「台灣文藝」。之後主編「風月報」,編輯部設在蓬萊閣。

「風月報」是由台中一個大地主吳子瑜出資,吳子瑜個性風流愛作詩,經常與台北城一幫詩友到藝妲間去尋找靈感,寫了許多與藝妲相關的詩作,卻苦無發表之處,於是吳子瑜成立一個專門探訪藝妲間的「風月俱樂部」,成群結隊逛過一家又一家的藝妲間。獨自出資三千元(當時三千元可以買到好幾棟樓房)當作《風月報》創刊基金,可惜資金耗盡,一度停刊,後來找蓬萊閣酒家老闆出資,邀請吳漫沙加入編輯行列,編輯部就設在蓬萊閣,後來遷到太平町的藝妲街仔內,改名「南方雜誌社」。

藝妲陪酒價碼高

吳漫沙在其〈台北藝妲〉一文中也提到:「藝妲間多集中在台北大稻埕(延平北路、歸綏街、南京西路圓環一帶),設在二樓或三樓,約三十坪左右,裝潢布置談不上豪華,一間臥房,一間客廳,一間供客人飲宴的餐廳,掛幾幅字畫,簡潔幽雅,沒有供應酒菜,酒菜都從外面菜館送來。
藝妲多以斜抱琵琶自彈自唱為主,偶爾也有添加鑼鼓伴奏,在風月場所中,藝妲陪酒的價碼最高,當時流行所謂的「二次會」,就是客人招藝妲在「江山樓」或「蓬萊閣」飲宴之後,再到藝妲間去吃清粥或重整杯盤繼續飲宴,三五知己在藝妲間二次會,夜闌人靜,聽藝妲清脆婉轉歌唱,確實別有一番風味。」

我後來看了侯孝賢的「最好的時光」,其中有一段,舒淇飾演的藝妲與張震那段拘謹壓抑的情愫,明顯是影射當時兼具女詩人身份的藝妲王香禪與連雅堂。

蓬萊閣與民主運動

蓬萊閣最早由淡水石油大王黃東茂獨資興建(黃東茂還擁有一段淡水私鐵),日本戰敗之後,轉手給大稻埕知名茶商陳天來,1957年再以375萬元轉賣給徐傍興醫師(美和中學創辦人),改裝成200床的徐外科醫院,地址整編之後,應該是南京西路163號,現在已經改建成毫無設計質感的商業大樓,當時蓬萊閣的風雅,還來不及憑弔,更遑論被文化局列為古蹟,要比起歷史地位,黑美人大酒家可要略遜一籌。

蓬萊閣經常作為文人聚會場所,也見證了台灣在日據時期的民主運動,1927年3月12日,孫中山逝世兩週年,台北華僑在蓬萊閣舉行紀念會;1928年,林獻堂環遊世界歸來,眾人在蓬萊閣為他洗塵;最重要的指標,則是1928年,蔣渭水為首的台灣工友聯盟在蓬萊閣舉行成立大會,並留下紀念照,門柱長型掛幅,寫著「同胞需團結,團結真有力」。

我外公早年在打狗旗後經營船頭行,也許是經常往來台北大稻埕,戀上蓬萊閣藝妲玉梅,為她贖身,納為側室,聽長輩說,玉梅極美,之後隨家族移居廈門九條巷,後來染上傳染病,紅顏早逝。

知識份子對台灣政權腐敗失望



外公的二弟與三弟,戰後為國府前進指揮所要員,名列行政長官公署秘書與參事,為台籍人士官位最高,那時喪妻的三弟與文化協會舊識陳增全醫師之女在台北成婚,宴客地點就在蓬萊閣,後來我找到1945年12月24日的《民報》,果真有這則結婚啟事,我看了陳柔縉的「台灣西方文明初體驗」,有這麼一段描述:

「大正九年(1920)十月,台北籍的陳增全從東京齒科醫專畢業,直接返台,在台北太平町開設「增全齒科醫院」……」

外公二弟還曾經當選新竹參議員,可惜對戰後的台灣政權腐敗頗為失望,從此遠離台灣,將一手創建的上海東南醫學院遷移至安徽,創立安徽醫科大學;外公三弟則是因為與蔣渭水之弟蔣渭川等人成立「台灣省政治建設協會」,主張台人治台,被陳儀驅逐出境,228事件過後,為平反奔走,終至絕望沮喪,從此不過問政治,這段過往要當真說起來,還真是Long Story。

從黑美人大酒家談到藝妲,再談到蓬萊閣,免不了又憶及家族長輩與文化協會的種種牽連,屢次經過蓬萊閣舊址,總是興起穿梭時空磁場的企圖,那時藝妲與文人之間的浪漫情愫與台灣民主運動的歷史證據,可不只「酒家文化」一詞敷衍帶過就可以啊!